谷雨，空气湿冷难受，刚下飞机的袁一琦迷迷糊糊地被助理拖进了摄影艺术展览中心。

今天，这里有一场袁一琦的个人摄影展，主题——《迷途》。

袁一琦，女，26岁，从未在媒体面前露过脸的世界顶级华人摄影师，拍过战争，拍过和平，拍过野生的温柔，也拍过人性的残忍。

(资料图)

她眼里的世界真实到无处可藏。

袁一琦20岁时突然出现，一举成名之后又骤然消失，一年后，她因为一组战地照再次走入公众视线，往后四年，每年如此，外界因此称她为‘行走在死亡线上的记忆’。

她对摄影的执着强大到无所畏惧。

摄影展《迷途》是袁一琦欠下的人情，也是她对自己不经意的温柔，只是后一个理由无人知晓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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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琦，欢迎回来。”国内主流摄影杂志主编荆雅一见到袁一琦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
袁一琦打着哈欠，怏怏地推开，“别，这边一结束马上就走。”

荆雅惊讶，“这么急？”

“嗯，最近打得凶，死了一个，伤了一个，正缺人。”

“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无业游民去啊。”

袁一琦倚着墙笑，“没办法，精神境界天生高人一等。”

“扯淡！”荆雅笑骂，随后问道，“你真打算当把战地记者当职业？”

袁一琦无所谓地歪了下头，“有袁不可？论拍照没几个人比我专业，论玩命......呵，我的命不值钱。”

“一琦......”

荆雅还想说什么，被袁一琦打断，“你老婆呢？不是说带她走后门来采访我吗？”

提到自己老婆，荆雅作为女强人习以为常的凌厉轮廓登时柔和了下来。

她朝不远处站在一副照片前面发呆的女孩招招手，“童童，过来。”

江童立刻抱着笔记本跑过来，脸颊通红。

“这就是你偶像，袁一琦。”荆雅介绍，“一肚子坏水，一会儿问她问题小心点。”

袁一琦撩眉，“雅姐，这年头走后门流行带刀？”

“对象是你，袁止带刀还得带着炸 | 药包。”

袁一琦连声唏嘘，笑意不减，“这次摄影展加独家专访够还你人情了啊，以后有事没事都别烦我，忙。”

荆雅吃软不吃硬，“我还就喜欢烦你怎么着？咬我啊！”

袁一琦扬眉，缓声，“江童，你老婆欺负我。”

江童软软一嗓子‘小雅’立刻让荆雅缴械投降。

荆雅还有工作要忙，把江童交给袁一琦后就赶回了杂志社，江童一路紧张地跟在袁一琦身边问问题，临近尾声，袁一琦停在了一副黑白照片前面。

袁一琦两手环胸，懒懒地靠着墙，嘴里叼了一小撮头发，眼神平静淡漠。

“袁一琦姐，你为什么会办这场摄影展？”江童看着已经打满对勾的表格，问了一个上面没有列出来，但盘踞在心里许久的问题，“迷途，有种，有种很茫然的感觉。”

袁一琦吹掉咬在嘴里的头发，轻笑，“感觉对了。”

“你这么厉害，也会迷茫的时候？”

“有啊，一个冲动跑出去，想回头的时候连北都找不着了。”

“那你是想借这场摄影展走出来吗？”

“不是走出来，是走回来。”袁一琦低缓的声音像是来自流年之外，“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漂着，睡过猛虎猎豹，也睡过死人，说不定哪天一颗炸|弹丢脚边，尸体都找不着了。”

袁一琦歪着头，朝江童挤眼，“偷偷告诉你，姐姐我其实是个非常有民族荣誉感和归属感的人，客死他乡什么的还真接受不了，所以呢，趁着还有机会，赶紧回来绕一圈记记路，万一哪天死了，魂儿也能跟着记忆漂回这里。”

“袁一琦姐。”江童眼圈泛红。

袁一琦的职业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。

“哈哈哈！”袁一琦弯着腰大笑，“骗你的！不管是走出来，还是走回来，都是我在无病呻吟，哎，女人一上年纪太容易矫情了。”

江童不信，直觉告诉她，真正的袁一琦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无所畏惧。

“袁一琦姐，你为什么会冲动的跑出去？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想逃跑吗？”

这种经历江童切身体会，所以问得无心，袁一琦的笑意却渐渐模糊。

如果喜欢一个人算错，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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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从4岁错到了20岁，往后……执迷不悟。

袁一琦眼前，那副黑白照片变成了阳光灿烂的夏日。

她站在医院天台的边缘问一个人，“你敢说分手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，沈梦瑶，你敢吗？！”

沈梦瑶波澜不惊，“一琦，你还小，不懂感情里的分分合合，对成年人来说，合则聚，不合则分，随心，也随性。”

“随性？”袁一琦笑出了眼泪，“意思是你玩腻了？想换人了？”

沈梦瑶没说话，脸上冷淡的表情给了袁一琦肯定答案。

袁一琦转身，张开双臂，夏日灼热的风吹不暖她冰冷的身体。

“砰！”身体落地，袁一琦对过去的记忆戛然而止。

袁一琦顺着墙壁滑下来，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照片下方的两个汉字‘归路’。

迷途里会归路吗？

“江童，你和雅姐差了十三岁，为什么你们爱得那么风平浪静？”袁一琦问。

她和那个人差了十一岁，同样都是错过一个时代的感情，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变成惊涛骇浪了？

江童摸着垂在胸前的戒指，脸上幸福难挡，“小雅是师傅，什么都听她的就不会错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袁一琦低声自语，“我以前要是也一直听她的……不行，我要是听她的，可能连仅有的那两年都不会有，不一样的，不一样……”

袁一琦一会儿点头，一会儿摇头地自言自语让江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，急忙紧张地岔开话题，“袁一琦姐，你穿衣服为什么都要把一个衣角留在外面？是艺术家的特殊癖好吗？小雅说很多艺术家的灵感都来自于非常人所能理解的癖好。”

袁一琦停止自语，低头看着露在外面的衬衣一角，“不是。”

“那是为什么？”

“我曾经拉着一个人的衣摆走了很久，后来她离开了，我只能靠这种方式维持思念。”

一个星期后，摄影展结束，袁一琦如期离开。

机场，荆雅、江童和助理跟来送她。

袁一琦戴着夸张的墨镜，一手勾着助理的肩膀，一手在他胖乎乎的肚子上乱拍，“小胖，家就交给你了，工作之余别忘记减肥啊，再胖下去我真养不起你了。”

家，袁一琦的工作室，不拍婚丧嫁娶，八卦娱乐，只拍寻常生活，平淡心事。

小胖身形伟岸，但心思细腻，因分别在即，靠在袁一琦肩头哭得一塌糊涂，“老大，能不能不走？你看看你这骨瘦如柴的身板，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被虐死？况且枪子儿又不长眼，不会因为你是好人就放你一马。”

袁一琦勾下眼镜，和小胖头挨着头，“放心，只要你每天三炷香供着，老大我肯定能平安回来。”

“老大......”

“滚蛋！”袁一琦突然推开小胖，暴躁地踹了他一脚，“每回我走，你都要演这么一出，有意思？”

小胖抹干净眼泪，嘿嘿干笑。

袁一琦懒得理他，转头和荆雅说：“走了，下次回来再聚。”

荆雅上前抱抱袁一琦，“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。”

袁一琦没回答，当着荆雅的面儿对江童抛媚眼，“小美女，谢谢你帮我写那篇采访稿，很客观，我喜欢。”

江童害羞，“不用谢，这次是小雅帮我改的，下次我一定会自己写。”

“有出息，姐姐等你啊。”

“嗯！”

“走了。”袁一琦背对几人挥手，来去唯一的行李是背上沉甸甸的创意坦克相机包。

对袁一琦来说，钱可以丢，命可以丢，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。

她的相机里，随便一张照片可能都是某个人一辈子的故事。

故事要被铭记，而不是丢弃。

荆雅看着袁一琦毫不留恋的背影，语气沉缓，“每次都是我送她离开，起点一样，终点永远未知，归期......”

打从第一次离开，袁一琦的生命里应该就不再有‘归期’这两个字。

“袁一琦姐的背影好洒脱，我也想像她一样勇敢，义无反顾地去战场上记录真相。”江童羡慕。

“也就背影洒脱。”荆雅嫌弃，反应过来江童后半句话的内容时，心惊胆战地敲敲她的脑袋教育，“袁一琦那女人坑蒙拐骗，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你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，学她？想都别想！”

江童两手抱着脑袋眼泪汪汪，“小雅，你打疼我了。”

“抱歉抱歉。”荆雅手忙脚乱，“话我可得跟你说明白，袁一琦那女人对自己是真狠，你要是敢学她，我就让你下不了床！”

“小雅！”江童恼羞成怒，一转头，不远处的出口人头攒动。

“小雅。”江童碰碰荆雅的胳膊。

荆雅收回追在袁一琦身后的视线，问道，“怎么了？”

江童指着不远处，“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医疗队。”

荆雅看过去，平静的眸光渐深。

“他们回来是不是代表灾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？”江童问，“这次灾后的疫情好像很严重。”

荆雅几不可察地点头，“嗯。”

“他们和袁一琦姐一样伟大，一个记录战争真相，一个挽救垂危生命。”

“伟大？”荆雅看着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人，语带嘲讽，“连感情都能欺骗，袁止是伟大，简直惊为天人。”

江童莫名，“小雅，你在说什么？”

荆雅笑着摇头，“没什么，回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和一直在旁边打电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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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小胖打了声招呼，荆雅带着江童离开。

不久之后，医疗队从小胖眼前经过，小胖的视线扫过走在最后的那个女人时忘记了说话。

那个人怎么和老大背上的纹身长得一模一样？！！

妥帖的陆军常服将她高挑的身姿衬得格外醒目，身上糅合了幽兰，澹竹，清风的气质，让人无法忽视却又捉摸不透，即使她今天只穿了严肃的军装，脸上也没有笑容，可眉宇之间柔和的气息恰如满城春色里最洁白的那树梨花，风过，落花浮于佳酿，一饮即醉。

还有她眼神里沉淀下来的淡漠和淡漠之下的与世无争……

六年前，小胖亲手把这样一个人完整地纹在了袁一琦背上，花了一整晚的时间。为了不影响效果，袁一琦从头到尾都没使用麻药，疼是必然的，而且时间越久疼痛越异常。

到现在，小胖都能回忆起袁一琦当时的样子，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到天亮，麻木得好像针不是刺在她身上。

小胖握紧手机，视线紧锁着走在最后的那个女人，脑子里不断闪过热恋期的袁一琦跟他说的话。

“我家小梦瑶那是常人能比的？穿军装的时候神圣不可侵犯，气质爆棚，一旦套上白大褂，那就是活脱脱一白衣天使，温柔早被她刻进骨头里了，也就我这个银河系数一数二的阳光美少女才能啃得动。”

“你们男人怎么能懂女人的美，我家的小梦瑶的滋味......哎呀不行，一说就心痒，我去医院勾搭小梦瑶了啊，就算工作室垮了也别打扰我。”

“完蛋完蛋，我都三分钟没见到小梦瑶了。再这样下去我要欲|火焚身而死了。”

“......”

既然爱得几分钟都离不开，怎么最后就弄到分手了？

老大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把人留在身上，偏偏又是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，这么矛盾的做法是恨她太狠心，还是恨自己忘不了？

“沈主任，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放松放松，您去不去？”一个小年轻走过来问。

沈梦瑶侧头，微微一笑，“我有点累，你们去吧，明天记得把单子带着，我给你们报销。”

“哈哈哈，那就谢谢沈主任请客了。”

“不用谢，一顿饭而已，跟大家这么多天的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。”

“别别别，您才是最辛苦的，我看您为了救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好几天都没睡觉，还有……”

小年轻的絮叨还在继续，小胖却在一声‘沈主任’里糊了脑子。

姓沈，还和老大背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，这人十成十就是那个让老大要死要活的极品小阿姨小梦瑶了！

“操！狗屎运啊！这都能碰见！”小胖激动。

对了！老大！

等小胖反应过来，医疗队的人早已经走远，他火急火燎地给袁一琦打电话，一边在原地打转一边碎碎念，“老大，求你别走啊！千万别走！”

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，请稍后再拨。”

小胖垂下手，看着医疗队离开的方向满脸挫败，“再过一个六年老大都32了，还哪儿来的心思谈恋爱。”

小胖背后，本该登机的袁一琦站在远处，相机紧贴在眼前，长焦镜头里清晰的世界让她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。

看不出喜怒，只是唇边的梨涡比以往更加寂寞。